一座坟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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挡雨雪。

她就这么与一座孤坟相伴过春秋,当然也被诸多死怨召唤,去为那些冤死者报丧。

然而那年大旱,闹了场饥荒,树皮树根啃光了,饿急眼的人犹如两眼冒绿光的饿狼,开始吃饿死的人。

待去报丧的白冤再度回到函谷关时,阿昭苏的坟丘早就已经被人扒开了,坑中空空如也,连根骨头都没剩下。

是被吃了吗?

当日,白冤独坐在函谷关楼上,赏着长河落日,喝光了关令私藏的烈酒。谈不上难过,她的心境依旧荒芜又迷惘,从此她辗转人间,游走生死之界,从来孑然一身,没再往返函谷。

直到某个深夜,白冤独行于山间小径,一个头破血流的姑娘踉踉跄跄撞过来。

姑娘衣不蔽体,露出的肩背胳膊都是青紫交加的指印,她没能撞开白冤半分,好似撞到一堵硬墙,自己摔倒在地。

惊弓之鸟的姑娘一脸血泪地抬起头,看见一张冷若冰霜的脸,随即一群莽汉从林间窜出,高举的白刃还在滴血。他们叫嚣着冲过来,污秽之言说到一半就断在了喉间。

雪亮的冰丝比刀刃还要锋利百倍,绞出的热血溅了白冤一身,她从始至终面无表情,杀人不眨眼的样子吓傻了姑娘,看着满地绞断的人头残肢,姑娘惊怖万分地望向满身血的白冤。

白冤转眸看来时,姑娘猛地哆嗦起来。

“怕我?”

她一开口,姑娘便如见了活鬼阎罗。

白冤注视她落荒而逃的背影,原地站了许久。她是这天地间,一缕没有来去,漂泊无依的“孤魂野鬼",融不进这世俗活气里。她曾经将一座孤坟当成落脚地,短暂停靠过,可是因为一场天灾饥荒,世人就把那座供她停靠的坟掘了。

而那口坟冢里,住着个与她唯一相关的人,生也好,死也罢。那一刻,白冤的孤寂几乎从报死伞传导进周雅人心底,那种无法言说的,让他难过到眼眶酸胀。

阿昭苏是谁?

你为什么要守着一座坟,甚至将它当作唯一的归宿,与孤寂相伴,风雨无阳地往返?

白冤没再前行,而是倚着棵崎岖的树干,坐在满地残肢间闭上了眼。直到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停在跟前,白冤睁开眼,在月下看清来人。她几乎愣了一下,周雅人也在这个瞬间背脊发颤。因为这个人,像观澜,像自己。

他扫过满地尸身残肢,匆匆下马来到白冤面前,神色中有关切有担心更有紧张,他问了白冤好几声发生什么事了,有没有受伤之类的话,白冤全都充耳不闻。

她长久地看着此人,终于开了口:“阿昭苏。”“什么?”

“阿昭苏。”

“姑娘,你认错人了,我不是阿昭苏。”

于是白冤没再开口,而是垂眸盯着对方伸来的掌心,思忖之余,最终将手搭了上去。

那之后,他陪过白冤一程,那些记忆像繁花,像碎片,像过眼云烟。白冤时常称他阿昭苏,他纠正过好几遍,最后实在无可奈何,便笑着应承了,只将她当成个孤苦伶仃从土匪窝里逃生的可怜人。而这一刻的周雅人却能感知到白冤当时的心境:“为什么死一回,活一场,前尘往事就全都忘了,连自己原本是谁都忘了。”她甚至自问过:“是要重新来过吗?”

她想:“若能重新来过,忘了也好。”

可是后来发生的一切告诉她,他的每一次重头来过,都是重蹈覆辙,自此她们每一场重逢,都在他冤死之后。

即便白冤被困太阴/道体,也在目睹他每一场惨死。这一刻周雅人终于看清了,有一根坚不可摧的枷锁牢牢系在他和白冤之间,让他们无论天高地阔,永远都在地狱相见。“我才是你的枷锁吗?"周雅人搂着报死伞跪下去,膝盖磕在碎石嶙峋的滩涂,那是一种要令他心肺窒息,难以言说的痛苦,“原来我才是真正困住你的枷锁吗?”

为什么你从来不说?

为什么你不像认他一样认我?

因为我不信你吗?

白冤,因为我不信你吗?

为什么我一开始,猜忌你,怀疑你,不相信你,还要杀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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