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白马渡(1 / 2)
白马渡的夜雾浓得能拧出水来。安承昭伏在芦苇丛中,耳畔是汴河暗流涌动的汩汩声。他数着第三艘货船靠岸时溅起的水花,指甲在河滩卵石上抠出五道白痕——这是契丹人今夜运送的第七批军械。
“寅时三刻。”少年借着月光瞥向刻在腕间的日晷纹,那是曲非烟去年生辰送他的刺青。青铜虎符贴着心口发烫,饕餮纹的棱角在皮肤上压出红印。他想起三日前翻出铺子后墙时,萧不言房中那盏始终未亮的油灯。
货船上的契丹武士正在卸货。镶铁钉的牛皮靴踩在跳板上,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。安承昭摸出袖中短刀,刀刃在雾中泛起青芒——这是用幽州城残甲熔铸的,刀柄缠着母亲临终前染血的衣角。
突然,一声夜枭啼叫撕破寂静。安承昭浑身绷紧,看见对岸柳林中闪过几点幽光。那是箭簇的反光,却不是契丹人惯用的狼牙箭。他下意识攥紧刀柄,后颈汗毛根根竖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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侯凌飞蹲在柳树虬结的根须间,玄色鱼鳞甲与夜色融为一体。他盯着河面上如蜈蚣般排列的货船,手中劲弩的望山已校准到第三刻度。这个位置能同时锁定三条跳板,是他在沙盘上推演了七日的成果。
“大人,东侧暗哨已清理。”副手猫腰凑近,声音细如蚊蚋,“戌字队就位。”
侯凌飞颔首,目光扫过腰间玉带——十二枚玉扣对应十二时辰,此刻亥时的青玉扣正泛着冷光。这是圣上亲赐的“璇玑带”,每扣皆藏三棱透甲箭。他等这场收网等了三个月,从太原王氏的盐引异动查到白马渡的货船,今夜终于要见分晓。
河面忽然刮起怪风。侯凌飞瞳孔骤缩,望山中映出一团黑影——有个不要命的少年正猫腰摸向货船!
“截住他!”军巡使的声音压得极低,却惊起芦苇丛中一群夜鹭。副手刚要动作,对岸突然爆出震天喊杀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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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承昭的短刀捅进第一个契丹武士的腰眼时,腥热的血溅了他满脸。货船上响起刺耳的骨哨声,二十余个契丹武士如狼群般扑来。少年翻滚躲过劈来的弯刀,后腰撞上装满箭矢的木箱,剧痛中抓了把箭簇当暗器甩出。
“汉狗找死!”满脸横肉的百夫长操着生硬官话,九环大刀兜头劈下。安承昭举刀格挡,虎口震裂的刹那,忽然想起曲非烟教他的“流云卸力”。刀锋贴着耳际划过,他顺势滚到桅杆后,扯断缆绳将整面帆布罩向追兵。
对岸柳林突然箭如雨下。安承昭惊愕地看着契丹武士接连中箭,那些箭矢竟是制式的三棱透甲箭。混乱中有人抓住他后领,力道大得几乎勒断锁骨。
“坏我大事!”侯凌飞将少年掼在甲板上,玄铁护腕磕出沉闷声响。军巡使的眉峰如刀,左颊有道蜈蚣状的旧疤——正是当年幽州守城时被云梯钩枪所伤。
货船突然剧烈摇晃。安承昭瞥见水下黑影游弋,尚未开口,整艘船底轰然炸裂。冰冷的河水裹着碎木涌来时,他最后看到的是侯凌飞拽住璇玑带的画面,十二枚玉扣在月光下如星子坠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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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承昭是被鱼腥味呛醒的。他躺在摇晃的船舱里,身下垫着浸透河水的麻袋。侯凌飞正在擦拭弩机,玄甲上沾着青黑色的水藻。
“王嗣宗在货船夹层藏了火油。”军巡使的声音比刀锋更冷,“你那一刀,害我折了六个弟兄。”
少年挣扎着坐起,肋骨疼得像插满碎瓷。他看见舱门外飘着具契丹浮尸,苍白的指尖还勾着半截引火线。记忆突然闪回——船底爆炸前,确实有黑衣人潜入水中。
“他们要烧船灭迹…”安承昭嘶声道,“那些军械…”
侯凌飞心中一跳看着少年眉宇间像极了一位故人,随后猛地掐住他下颚,拇指按在少年喉结:“你以为本官不知?我要的是活口!要的是他们与太原王氏勾结的铁证!”璇玑带玉扣相撞的脆响中,军巡使眼底泛着血丝,“现在全沉进汴河了!”
舱外突然传来号角声。侯凌飞甩开少年,箭步冲上甲板。安承昭扶着舱壁跟出去,看见远处河面上漂着数十个桐油桶,桶身赫然印着太原王氏的商徽。
“他们在上游…”安承昭话音未落,侯凌飞已张弩射断缆绳。货船顺流而下,军巡使的怒吼混在风里:“戌字队截住油桶!卯字队搜捞沉货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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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更天时,安承昭蹲在河滩翻检打捞物。浸水的弓弩、锈蚀的刀剑,就是没有半片带字的纸笺。侯凌飞站在他身后,玄甲映着将熄的火把,像尊冷硬的石像。
“这是你要的铁证?”军巡使踢开个空木箱,“王嗣宗早防着这一手。”
少年突然扑向堆渔网的角落。青铜虎符在晨光中泛着幽芒,正卡在两块船板之间。他颤抖着擦去淤泥,饕餮纹的缝隙里嵌着片烧焦的羊皮——契丹文字间混着汉文印鉴,正是太原王氏家主私章。
侯凌飞的瞳孔猛地收缩。他夺过羊皮细看,指腹摩挲着印泥的朱砂色:“王嗣宗竟敢私刻家主印…”话音戛然而止,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。
安承昭本能地摸向短刀,却被军巡使按跪在地。侯凌飞扯下他的发带,将少年双手反绑:“对不住了小英雄,本官总得给朝廷个交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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